建築裡的精神蘊藉──專訪姚仁喜建築師

我們可以如何理解建築？感受空間？姚仁喜的建築，以抽象的美學表現，重譯<建築的既定面貌，這些褪去文化符號的空間，因光影等自然元素，展現詩意的氛圍，也成為最貼近人心的設計。

設計 空間與人的溝通術

在姚仁喜的建築中，質樸的材質、自然的光影，往往塑造一份自然寧靜的空間氛圍。因此，當談到建築如何帶給人們心靈上安定、沉澱的力量，「我覺得我們可以先思考，人們到底是否嚮往一個安靜的地方？」姚仁喜拋出了饒富意趣，且值得現代人深思的問題。

即使再忙碌，姚仁喜每天都會打坐，他認為這能讓思考更加清澈。對姚仁喜而言，在內心安適的情境下，創造出的空間自然能傳達沉靜特質，且能觸動行走其中的人們。水月道場完成後，姚仁喜聽到不少人告訴他，走到水池前，心情不自覺地平靜下來，他甚至親眼看到父母帶著活潑的孩子走到水池前，孩子也能在水池邊安靜地坐上許久。過去他曾受一位業主委託，在辦公室屋頂上設計一座私人美術館，也獲得了相似的回饋。「雖然他不是就美學觀點稱許我的創作，而是在分享自己的生活體驗，但我覺得這就是對建築最好的讚美。」對姚仁喜而言，當設計能超越形式上帶給人的影響，代表建築設計也存在著能夠影響人心、溝通人心的力量。

歷久彌新 建築的「本來面目」

在姚仁喜的水月道場或法鼓文理學院中，可以發現這些帶有宗教背景的建築，通常見不到宗教符號，但人們卻能在空間中感到祥和與平靜。對於這樣的設計，他認為不論打造任何類型的建築，透過抽象的美學塑造，能夠表現更多言語之外的意涵。他以佛教哲理中要人打破習慣、禁忌，才能在心靈上獲得解脫、自由，更進一步說明了跳脫符號思考的設計概念。「我覺得現在很多人在做宗教建築，會去談禪意、極簡，其實我很怕這樣的詞彙。」宗教建築無非是希望透過空間的塑造，提醒大家那些被忽略的真理，即便是落葉、牆上的裂痕，都能讓人體會無常，例如日本枯山水透過禪意，能讓人對生活、生命有所反思，「你看藏傳佛教寺院中繁複的壁畫，難道就不能讓人感到平靜嗎？」說到這裡，姚仁喜笑了出來。

而除了抽象性的美學思考，姚仁喜在材質運用上，常以不帶裝飾的混凝土和磚砌形塑建築面貌。位於金山的法鼓文理學院，建築依循地勢，採低矮的多層次設計完成，外觀上主要以清水混凝土建造，交錯的走廊與陽台等半戶外空間，讓室內外景觀相互借景，素樸的建築樣貌與自然景觀構成了一處寧靜的學習場域。另外在台北市私立復興中小學的設計中，姚仁喜打破台北校園建築多以磁磚包覆外牆的制式印象，以清水磚作為建築外牆的主要材質，讓這座學校成為台北市少有的磚砌校園建築。「我喜歡真實、質樸，以及那些real stuff 的東西，如同聖嚴法師請我做法鼓文裡學院時，希望建築不要裝飾，要傳達出佛教所說的『本來面目』。」「我認為這才是建築能夠歷久彌新的關鍵，而且能夠隨著歲月累積解讀出裡頭的精神意涵。」

詩意　形塑空間的戲劇性

打造出不少知名建築的姚仁喜，至今在設計中仍不斷思考人與空間的關係。「很多人會用學院派的方式談建築，但卻忽略了人在建築裡的角色，建築與人，對我來說是無法分開思考的事情。」對姚仁喜而言，建築形塑出的是人們活動場所，如何賦予空間戲劇性，成為設計裡的重要關鍵。喜歡電影和戲劇的他，更以戲與舞台設計、電影與場景的緊密關聯，傳達他對空間塑造的看法。「一個好的建築空間，應該讓人們感覺到自己既是觀眾、也是演員。你在裡面會有一種很過癮的感覺，那就需要一種戲劇性，用光影、水，或者人的流動都可以呈現。」

談到台灣的建築，姚仁喜感慨的說，大部分人太注重實用性，卻忽略了對詩意、氛圍及光影的觀察。他以人們看著爐火持續燃燒、海浪不斷拍打岩岸為例，「這些不斷重複的自然現象，可以讓人得到心靈平靜，甚至還不用花半毛錢。」姚仁喜開心地笑著說。以近期剛完成的台大次震宇宙館為例，姚仁喜以中國思想中，人與天地間的關係為靈感，利用建築設計呈現出華人「天圓地方」的世界觀，及以管窺天的謙卑思考，說到這裡，他更興奮地分享，在這座建築中，他甚至與宇宙學家共同設計了一個「追月」的裝置，實現了一直想要將月光引入建築裡的夢想。這樣的設計，為暗夜裡的宇宙館注入了月光的詩意，儘管不是一座宗教建築，但姚仁喜透過對空間場景的想像，也讓人們在沉浸於日月的光影變幻中，體會人與未知、人與天地間的關係。

訪問末了，姚仁喜與我們分享打坐對自己與他人的影響，四年前他曾教導兒子與他的同學們打坐，如今其中一位同學寫信給他，提到打坐從此改變了他的生活，「這就像在跟自己約會，能更深入了解自己。」建築如人，在姚仁喜的建築中捨棄繁華裝飾，希望人們看見的不單單是建築形體，更是透過建築看見內在的自己。

建築師推薦心之場所

MIT Chapel

於1955 年落成的精巧教堂，是由知名建築師Eero Saarinen 所設計。這個磚砌成型的圓筒狀建築，在立面下由幾個大大小小的拱型設計組成，外圍由一圈水池環繞，當陽光打在水面上，光線會映射透至內部空間，在室內呈現特殊的光影效果。

法國南部的教堂

我曾開車到法國南部，停在某個小教堂旁，這裡的僧侶屬於羅馬天主教會，修

行時完全禁語。當我走進去，優美的黃昏光線、僧侶的晚頌歌聲，以及他們穿

著的袍子，在教堂裡構成一幅充滿詩意的景象，當下令我感動地將要掉出眼淚。這個充滿戲劇性的場所，讓我這位身在現場的異教徒，頓時感受心靈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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